秦二·齐助楚攻秦
齐助楚攻秦，取曲沃。其后，秦欲伐齐，齐、楚之交善，惠王患之，谓张仪曰：“吾欲伐齐，齐、楚方欢，子为寡人虑之，奈何?”张仪曰：“王其为臣约车并币，臣请试之。”
张仪南见楚王曰：“弊邑之王所说甚者，无大大王；唯仪之所甚愿为臣者，亦无大大王。弊邑之王所甚憎者，亦无先齐王；唯仪之甚憎者，亦无大齐王。今齐之罪，其于弊邑之王甚厚，弊邑欲伐之，而大国与之欢，是以弊邑之王不得事令，而仪不得为臣也。大王苟能闭关绝齐，臣请使秦王献商於之地，方六百里。若此，齐必弱，齐弱则必为王役矣。则是北弱齐，西德于秦，而私商於之地以为利也，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。”
楚王大说，宣言之于朝廷，曰：“不穀得商於之田，方六百里。”群臣闻见者毕贺，陈轸后见，独不贺。楚王曰：“不穀不烦一兵，不伤一人，而得商於之地六百里，寡人自以为智矣!诸士大夫皆贺，子独不贺，何也?”陈轸对曰：“臣见商於之地不可得，而患必至也，故不敢妄贺。”王曰：“何也?”对曰：“夫秦所以重王者，以王有齐也。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，是楚孤也，秦又何重孤国?且先出地绝齐，秦计必弗为也。先绝齐后责地，且必受欺于张仪。受欺于张仪，王必惋之。是西生秦患，北绝齐交，则两国兵必至矣。”楚王不听，曰：“吾事善矣!子其弭口无言，以待吾事。”楚王使人绝齐，使者未来，又重绝之。
张仪反，秦使人使齐，齐、秦之交阴合。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。张仪至，称病不朝。楚王曰：“张子以寡人不绝齐乎?”乃使勇士往詈齐王。张仪知楚绝齐也，乃出见使者曰：“从某至某，广从六里。”使者曰：“臣闻六百里，不闻六里。”仪曰：“仪固以小人，安得六百里?”使者反报楚王，楚王大怒，欲兴师伐秦。陈轸曰：“臣可以言乎?”王曰：“可矣。”轸曰：“伐秦非计也，王不如因而赂之一名都，与之伐齐，是我亡于秦而取偿于齐也。楚国不尚全事。王今已绝齐，而责欺于秦，是吾合齐、秦之交也，固必大伤。”
楚王不听，遂举兵伐秦。秦与齐合，韩氏从之。楚兵大败于杜陵。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，仅以救亡者，计失于陈轸，过听于张仪。

白话文

齐国帮助楚国攻打秦国，夺取了曲沃。后来，秦国想讨伐齐国，但齐楚两国关系友好，秦惠王对此感到忧虑，对张仪说：“我想攻打齐国，可齐楚两国正打得火热，你替我想想该怎么办？”张仪说：“大王为我准备车马和财物，我去试试看。”

张仪南下拜见楚王，说：“我国国君最敬佩的人莫过于大王您；我最愿意效忠的君主也莫过于大王您。我国国君最痛恨的人莫过于齐王；我最憎恶的君主也莫过于齐王。如今齐国的罪行对我国国君来说极为深重，我国想讨伐齐国，但贵国却与齐国交好，因此我国国君无法听从您的号令，我也不能为您效劳。如果大王能关闭边关与齐国断交，我愿让秦王献上商於一带方圆六百里的土地。这样一来，齐国必定衰弱，齐国衰弱后就会听命于您。这样您既能削弱北方的齐国，又能施恩于西方的秦国，还能坐享商於之地的利益，可谓一计三得。”

楚王非常高兴，在朝廷上宣布：“我将得到商於一带方圆六百里的土地！”群臣听说后纷纷祝贺，只有陈轸最后来见，没有道贺。楚王说：“我不费一兵一卒，就得到六百里商於之地，自认为够聪明了！大家都来祝贺，唯独你不贺，为什么？”陈轸回答：“我认为商於之地根本得不到，灾祸却会降临，所以不敢随便祝贺。”楚王问：“为什么？”陈轸说：“秦国之所以重视大王，是因为您有齐国这个盟友。如今土地还没到手就先与齐国断交，楚国就孤立了，秦国又怎会看重一个孤立无援的国家？况且如果让秦国先割地再断交，他们肯定不会答应；如果先断交再索地，必定会被张仪欺骗。一旦受骗，大王定会懊悔。这样西边招来秦国的祸患，北边断了齐国的邦交，两国军队必然联合来犯。”楚王不听，说：“我自有主张！你闭嘴别多话，等着看结果吧。”于是楚王派人去与齐国断交，使者还没回来，又派第二批人去重申绝交。

张仪回到秦国后，秦国暗中派人与齐国结盟。楚国随即派一名将军去接收土地。张仪却称病不上朝。楚王问：“难道张仪认为我没和齐国彻底断交？”于是派勇士去辱骂齐王。张仪确认楚齐断交后，才出来见楚国使者，说：“从某处到某处，方圆六里地给你们。”使者说：“我听说是六百里，不是六里。”张仪说：“我不过是个小人物，哪能承诺六百里？”使者回报楚王，楚王大怒，要发兵攻秦。陈轸说：“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？”楚王说：“说吧。”陈轸说：“攻打秦国不是好主意。大王不如趁机送一座大城给秦国，联合他们伐齐。这样我们在秦国失去的，还能从齐国补回来。如今楚国已与齐国绝交，再去追究秦国的欺骗，只会促使齐秦联合，我国必将遭受重创。”

楚王仍不听，执意出兵攻秦。结果秦国联合齐国，韩国也加入联军。楚军在杜陵惨败。楚国国土和军民本不至于削弱到险些亡国的地步，之所以如此，正是因为不用陈轸的计策而误信了张仪的谎言。